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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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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念想敲着烟袋锅子对高珊珊说起了她妈妈雪莹小时的事情。www.Pinwenba.com

    “你妈那时候,跟我娘最亲近,每次我们从姥姥家回来,她都要把我们送出去老远,一路上和我娘说个不停,她两个倒像母女俩。我娘说:‘快回去吧,再送就到我家了。’这时你妈站住脚跟,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来,塞进我娘的口袋。我娘推辞着:‘我怎么能要你的钱?你自己留着看戏吧。’‘给你抽烟的。’‘我不能要你的。你自己留着花吧。’‘没了,我再跟爷爷要。我一要,爷爷就给我。”后来我姥爷在炕席底下发现了你妈藏得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也没过问,只是笑呵呵地说:“这死丫头。跟他姑姑比跟爷爷还近。偷了爷爷的去给姑姑。”

    高珊珊决定要走了,她想来想去,需要郑重其事去告别的人顶多两个,其他的打个招呼就够了。先去找了春荣。说是都有点感伤,毕竟也到不了依依不舍。她给春荣留了地址,嘱咐说有空儿来信,她先是点点头,说活到这么大还从来没写过信呢,又摇摇头,说人在一块儿时,可以有说不完的话,一旦分开了,能有多重要的事往信里写?然后又去找表哥王福水,可他家里没人,问邻居,答说王福水昨天去了省城,回来后就插上院门睡大觉,一直睡到这会儿没听见动静,八成儿是累了,还睡呢。她想了想,值不当的叫醒他,算了。

    从太阳刚有点偏西开始,王福水就拉上王长寿,凑到李福来窝棚那儿喝酒。王福水原说去他家,李福来说你那个家屋空灶冷的,还不如就在这儿。王福水从省城带回两瓶65度老白干,还有一只扒鸡一斤猪头肉。李福来从窝棚里翻出些大枣、花生,又拎出一瓶二锅头墩在炕桌上,说总共三瓶酒,咱仨正好一人合一瓶,今儿个一滴不能剩。

    三个人喝着酒说着话,天南地北,七星八卦,一字长蛇阵,少林太极拳。喝到酒酣耳热,李福来口出豪言壮语,说如果让他当地委书记,头一件事就是开一个设备先进、规模空前的酒厂,让家乡父老都能喝上自产的好酒。

    王长寿毕竟当了多年支书,注意到王福水有点异样,再想到他刚去过省城,必是有什么活思想。第二瓶酒喝到多一半,天已经黑透,就拿话问他。

    “去省城了?”

    “啊。”

    “回原来那单位了?”

    “啊。”

    “见着原来那头儿了?”

    “啊。”

    “提没提回去的事儿?”

    “喝酒喝酒。”

    “那些朋友们呢?见着了?”

    “喝酒喝酒。”

    “嗨,问你话呢!”

    “咱不说这些行不行?喝酒!”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是谁?我是你哥。我还是谁?是这村的支部书记。有什么活思想,就跟哥哥我说!于私,那是咱哥儿俩过得着这个,于公,那是靠拢组织!”

    王福水愣了一会儿,摇摇头:“其实,我们主编很看重我那几首诗,连说那是好诗呀好诗,有激情,有穿透力。知道什么叫穿透力吗?”

    这回是王长寿摇摇头。

    王福水却说下去:“主编说了,他没同意发表,不是因为诗不好,是因为有人一直盯着我们刊物,怕发了我的诗,会给刊物和编辑部惹麻烦。”

    王长寿赶紧点点头:“啊,啊,这么回事。”

    王福水更加郑重地说:“不哄你,那真是好诗呀。要不我给你们念念?”

    李福来紧着伸出手一拦:“不用了,还得回家去拿,怪麻烦的。”

    王福水一下就把李福来的手拨开:“不用回去拿,我背得出。”

    王长寿说:“嗨,我们俩能听出什么好歹来?不过,我们都信得过你,你说好,那必定是好。”

    猛然间大喇叭响了。是村里的文书在学着王长寿的口气喊广告:

    “现在播送一个鸡毛信,插三根鸡毛的紧急广告!请本村的王书记听到广告后立即返回大队部,立即返回!乡里的刘书记来了,叫你立即返回,有重要革命任务,重要革命任务!”

    “什么鸡毛任务?鸡巴毛任务!”王长寿骂了一声,却站了起来,“那老刘想蹭我的酒喝呗!”又站着指指桌上的酒,“这三瓶酒,咱说好要喝干的,还有一瓶多一点,你两个可不能剩下!”

    李福来一拍胸脯:“保证完成重要革命任务!”

    王福水把手朝天上比划了一下:“咱说话算数!”

    王长寿走了,剩下他俩接着喝。喝到三瓶酒还剩下半瓶时,王福水觉得酒劲有点上涌,站起来,也不管李福来爱不爱听,张嘴就唱开了昆曲。唱完一段“春光满眼万花妍”,接着又唱“轻轻步趋石亭畔”。

    李福来截住他说:“你是不是投机取巧,想着把酒气呼出来?”

    王福水只看了他一眼,也不搭话,从头另唱:

    “轻轻步趋石亭畔,目睹倩影花下眠,幽香暗传,神欲醉,爱她貌更端,喜得接近天仙信有缘,惟望两心相牵,手拈柳枝走上前,趁着无人见,低声轻呼,小姐呀望你能为我方便……”

    那“便”字将出口未出口,猛地收住,朝黑黑的树行子间看去。只见夜幕里有个人正朝这边款款走来。走得近了,借着挂在窝棚口那盏风灯发出的微弱光亮,才看清来的竟是春荣。

    春荣已经走到小炕桌前,浅浅一笑说:“从李叔园子边上过,刚巧听见王叔唱戏,就站下听,听着听着就过来了。咦,王叔,怎么不唱了?”

    王福水有点窘,李福来倒哈哈一乐说:“让你吓的。”

    春荣也笑笑说:“哪能呢!”旋又收了笑,“不过我刚才听王叔那段唱,那气韵和那戏文可是不怎么吻合。王叔心事太重了吧?”

    王福水顿了顿,闷声说:“喝酒喝的吧。”

    “那就少喝点呀,”春荣说着再格格一乐,“要不,我给王叔唱一段吧。别看咱是女流,今儿给你唱段有点儿阳刚气的。”也不等那二人认不认可,略一清嗓子,那唱腔便脆生生喷出来:

    “实指望,封侯万里班超,到如今生逼做叛国红巾,做了背主黄巢。恰便似脱扣苍鹰,离笼狡兔,摘网腾蛟。救国难谁诛正卯,掌刑法难得皋陶。似这鬓发焦梢行李萧条,此一去博得个斗转天回。高球!管叫恁海沸山摇。”

    她唱时身上带了一些动作,虽然还算不上真正的载歌载舞,只能说接近那么点“意思”,但王福水能看出来是有人教过的。等她唱完,正想问问,她却抢先说了声“王叔见笑了”,便又转向李福来,但也只说了声“李叔你们玩吧”,身子一摆,飘然而去,袅袅婷婷,溶进了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