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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满身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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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福水听见了枪声。www.Pinwenba.com两声或者三声。

    他觉得把他惊醒的头一声可能没听见。看了看表,两点刚过。

    他觉得不寻常。这种时候谁这样连着打枪?为什么?

    吃完早饭就去找李福来打听,没想到打枪的正是他。他养的鸡招了黄鼠狼,被吃了一只,还叼走了一只。他领着王福水去看那鸡圈。鸡圈就在果园里,离他的窝棚不远。原来他从不知哪儿学来的“致富经验”,在这儿散养着三几十只鸡,说是这种散养的鸡能卖上好的价钱。他把地上的血迹和鸡毛指给王福水看,心疼地说,这种鸡一只就能卖到十多块钱,生生一下子就给毁了两只!

    王福水问:打着那黄鼬了吗?

    李福来说:等我听见鸡叫赶过来,那妖精早他妈没影儿了。我三枪都是朝天放的。然后又咬牙切齿地说,我在窝棚里睡,除了看果园,更是为看鸡,竟然没看住!往后我天天在这儿睡,非得等住它,一枪打它个满身开花!

    王福水劝解了几句,说:算了,到我家喝酒去,消消气儿。你说你跟个野物赌的哪门子气?

    李福来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今天不去了,没心情!哪天你朋友来了再去你家好好喝。

    王福水说:也好。我朋友是该来了。临走又加了一句:也就这一半天吧!

    回到家,王福水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正确。说不定下午就有朋友来,不是祥子弟,就是勇子哥。或者是地区的小李子。

    就一下午没出去,等着。谁也没来。看来是让什么事耽误了,明天才能来。第二天又等,还是没来。不死心,第三天再等,快晌午时,小黑却来了。

    小黑是跟王福水老婆一块儿家来的。

    一见小黑,王福水就皱了皱眉头说:“学藉卡的事还没顾上办呢。”

    小黑就说:“不是学藉卡的事,是小青和他老婆的事。”

    王福水老婆马上接着说:“这事你一定得办!”

    王福水看了老婆一眼,明白了,这是小黑先找到老婆,然后一块儿跟他使劲来了。便转向小黑:“既是小青的事,他自己怎么不来?”

    王福水老婆却接过话去:“小青要来,就是他的事了;小黑来,就是我们家的事,傻咧!”

    小黑又把话接回去:“是这么回事。昨天村里的公安员来过了,说县公安局新调来个副局长,老婆是妇联的,联合着要抓整治家庭暴力问题,专门开过一个会,会上就点了本村小青的名。你县里有熟人,想法找找那个姓张的局长吧。”

    王福水点上一根烟,一言不发地吸着。

    老婆轻声说:“去找找吧,行咧。”

    王福水闷声说:“我不认识这个姓张的。”

    老婆仍是轻声细语:“人托人嘛,总能找着认识他的。”

    王福水又不吭气了。

    老婆推了他一把:“去找找吧。这事不能再拖了。该捎什么礼物,给你钱,你去办。”

    “我不去!”

    “你去不去?”老婆的睫毛马上抖动起来,像吹来了一阵骤风。她为刚才自己的低三下四感到恼羞。

    “不去。”

    “你去不去?”

    “不去。”王福水的声音小了一点。

    王福水老婆的声间却提高了很多:“你到底是人不是人?懂不懂人情世理?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你倒帮人家打官司,自己家的官司你倒不管咧!我问你,你是人吗?”

    “我帮有理的人。”

    “那陈玉兰有理吗?她靠人倒有理咧?”随着这句话而来的是一个响亮的大巴掌。“再说,你帮人家打官司,打出什么好来了?还不是被人家打发回家来咧!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瞎折腾!你还不如去死咧,死咧倒好咧!”说着又是一个大巴掌。

    王福水用一只手捂住火辣辣的脸颊,伸出另一只手扭住她的胳膊。

    这架想不打都难了。两个人撕掳起来,霎眼工夫,桌子上的茶杯摔了两个,凳子倒了,然后王福水的眼镜也摔碎了。两个孩子本来正在院子里玩,听见动静跑进来,又被吓得站在一边哭。小黑上来劝架,一把将王福水搂住,王福水老婆就势又扇了他一巴掌。

    “离婚!咱们非离婚不可了。”他哆嗦着嘴唇低声说。

    “这儿不能住,我回娘家住,想离婚?没门儿!”老婆一手一个拉了女儿就往外走,走出院门了,小黑才放开王福水去追他姐。

    又是霎眼间,家里猛然清静下来。他呆坐在床上,感觉着脸上的热辣一点点消褪,谛听着自己的呼吸一点点平稳下来。

    家里安静极了。安静的、只有一个人的家,真好。归去来兮,原来他想要的就是这个。终于慢慢站起来,慢慢走到他的书桌前,坐下。他攸然记起自己已经很久没在这儿坐过了。他拉开抽屉,取出一盒红塔山烟,用小姆指的指甲挑开封签,抽出一支点着,深深吸了一口,又抬起手来把停留在眼前的烟挥去。这感觉真好。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东西,开始在他的脑海里、胸臆间拱着、涌着。

    他再次拉开抽屉,依次取出他的眼镜、钢笔和稿纸簿。他先给钢笔灌满了墨水——不用试,那里面的墨水肯定已经干了。然后戴上这副只有写作时才戴的眼镜。稿纸簿的面上已经被灰尘弄脏了。

    他把第一页撕掉,居然从新露出来的干净的稿纸上嗅出一股淡淡的纸香。这香味儿真好。钢笔在悬空中虚划了几下,便落到纸上。他写下了一个占了四格的大字:“路”。这就是标题了。他写诗,只有整首诗已经在心里完全成形的时候,才会先有题目。

    大路上的人走净了路躺在那里。

    不知它在等着谁的到来。

    ……他一口气写了四首诗,一百多行。一边写,一边觉得自己的生命正在充实起来。他可以相信自己了。尽管失去了许多,他毕竟找回了某种最重要的东西。你能剥夺种种的身外之物,这个你拿不走!勇子哥来时,他要让他朗诵这些诗。勇子哥嗓音好,懂门道,朗诵起来节奏铿锵激情澎湃。当然,这些诗也要寄给他原来的主编。调回编辑部的事得等机会,得有个过程,那就先给他发一组诗吧,让读者知道他还在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