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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福水去街上买菜，在菜摊称好两个茄子，一抬眼，刚好看见本村的李福来，没顾得付钱，就异常热情地凑上去和他打招呼，掏出烟和火柴，手抖了几下，才点好一根龙泉烟，恭恭敬敬递过去。
李福来斜眼看了看他手中点好的烟，看了半天才拿到自己的嘴上。王水心里这才舒了口气。他担心李福来不接这根烟。他老婆昨天打了李福来的儿子。他很内疚，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说深了说浅了都不合适。就只能讨好地、却又不自然地做出一个笑脸。
打孩子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关键是在王黄庄，不大不小的事就能闹得满村家喻户晓人人明白。何况王福水老婆原就是村里有名的“女刀背”。为这事，王福水跟他老婆生了一场大气。
昨天大女儿东东放学回来，一直噘着大嘴不高兴。王福水招呼她吃饭，她虽然坐在了桌前，却只是摆弄手里的筷子，就是不吃。
王福水老婆问：“怎么咧？有人欺负你呀？”
孩子不语。
“你哑巴了你？一长就跟你爹一个样，你倒放个屁呀！”
孩子翻翻眼，见妈妈的手已经朝她的耳朵伸过来，忙不迭说：“小锁打我……”
“打你咧？走！找他去。他娘的敢打你。你怎么不还手？人善被人欺。”
王福水就劝老婆：“快吃饭吧，饭都凉了，孩子本来就爱肚子疼，别吃凉了。”
老婆把刚抬起的怒冲冲的屁股放回到凳子上，嘴上仍很气愤：“李福来家那个小私孩子，非得治治他。”然后又用夹了菜的筷子指着东东，“你从小就是个受气包子。不争气。西西，你可别跟你姐学呀。两个孩子都学成了她爹那个熊样儿，让我累死个心咧。”
霎眼间就横扫了一大片。
王福水就有点发懵。想说话，又觉得自己的话进入不了老婆那话的语境。于是便埋头吃饭。一时间，谁都不说话了，各顾各吃自己的饭。王福水给委屈的大女儿碗里夹了一点菜，趁机偷眼打量了一下老婆的脸色。那张脸只是耷拉着，上面却没写着什么，只看见眼睫毛在抖动。不知她能不能自个儿把那气儿消了。
王福水去地里干活，到了天黑往家走时，听到了人们的议论。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下午，老婆闯到学校，把小锁打了。
他扔掉烟卷，急匆匆赶回家。
推开家门，老婆正躺在床上。他站在床边，眼睛直视着老婆。老婆听着收音机，正躺得有些迷迷糊糊。
沉默良久，他坐在她的一侧，轻声说：“你去学校了？”
老婆没有说话，他又问了一句：“你去学校了？”
老婆闭着眼睛，伸出手摸到收音机，把音量拧大了。她的睫毛抖动得像着了风。
王福水站起身，从炕上一把拎起老婆，老婆剜了他一眼复又躺下。
两个女儿在玩踢毽子，大女儿总是故意踢得少，以满足小女儿的优越感。小女儿冲着他炫耀地嚷嚷着，“爸爸，我踢了五个！”他没有理会，小女儿又过来拉他的胳膊，“爸爸，我五个！”他冲小女儿勉强笑了笑说：“好。”小女儿这才得意地去跟姐姐继续玩。
他站在床边，俯下身说：“你这是违法的。”
老婆不动。
“你到学校打学生，是犯法的。”
老婆忽地一下坐起来，把扭曲的脸凑到他面前，阴森森地骂道：“你娘了个x的！”
王福水愣了一下，转身走开了。他再次明白无法进入她的语境，说什么全是白说。
他走到两个女儿身边，对小女儿说：“西西，你自己先玩会，我带姐姐出去一下。”
拉起大女儿刚要走。老婆嗖的一下，跳下床来。
“你干嘛去？！”
“道歉去。”
“不！就不！”
她使劲拽过女儿，推搡到一边。女儿可怜兮兮地站在一片暗淡的灯影里。
他走进灯影里，重又温柔地拉起女儿就走。
“你个傻私孩子，这日子没法过了，还你娘的道歉？打咧！就打咧！！他欺负东东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嘶哑地喊着，脸都青了，睫毛跳动得飞快。
他害怕了。他知道她气得厉害时，就会僵挺过去，到那时还得有人帮她盘上腿掐人中，得正儿八经折腾半天，才能醒过来。
王福水软下来，只愤愤地说：“你永远不会认错。”
她乘机把大女儿狠狠抢过去。孩子趔趄了几步，赶快站稳。
屋子里安静得能听到她的睫毛在急促地抖动。
他吸了一口气，走出屋子。在院子的老枣树下点了一根烟。闭着眼抬头吐了一口雾。然后睁开眼看西北天空的一弯月牙，淡黄色。一直看到它被云遮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