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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大母鸡怎么没了？”
傍晚时，母亲有些焦急地数着鸡窝里的鸡。其实总共就四鸡，一只公鸡，三只母鸡。不用数，也看得出来。
王念想不安地看了一下鸡窝。
他失神地站了一会。然后慢慢走过去。低头对着母亲说：“我送人了。”
母亲因为胃疼，脸色蜡黄。她用手摁着胸口。听了小柱的话，她用一双惊讶的眼睛看着儿子。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用并不责备的眼神，等待他的解释。
王念想返身回屋。暮色在此刻也随着他的身影进了屋子。
母亲料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赶忙跟进屋子。
暮色中，王念想低头说：“灌了王向阳家的坟地。”
“你自己找上门告诉他家的？”
王念想没有说话。
“你自己上门去找死呀。”
王念想往旁边拧了拧脖子。想说什么，又没说。
“一只大母鸡就这样给人家了。那可是咱家的宝贝。那可是一只大母鸡呀。一只大母鸡说给人就给人了，咱还指着它下蛋呢，它还下双华蛋呢。虽然他家会偷着乐。虽然是这样，也挡不住他老婆打你吧？”
暮色更浓了。母亲看不清儿子的表情。
“还得骂你一辈子。”
王念想顺手拿起炕头的弹弓，抻来抻去。屋子黑透了。母亲点上煤油灯。
母亲的影子晃荡在墙上。
“你别告诉他家就好了。”
母亲的影子又大幅度地晃荡起来。她弯下背，使劲摁住胃部。
“这等于自己送上门去挨打。也许他家不会知道。或者就算知道了，也许是过后，那也好说了。打你哪儿了？”
王念想躲闪着。
“就推搡了几下。没事。”
母亲去烧饭。
吃过饭，吹灯睡觉。
今天王念想累极了。不一会就打上了呼噜。
母亲看着窗棂。夜色中只有窗棂那里还有些月光。
她听听王念想睡踏实了，悄悄起来点上灯。
轻轻地。她在王念想翻滚过去的身子上看到好几处伤痕。嘴里轻声嘟囔着：“你说这孩子，你要让我去送大母鸡不就好了吗。鸡给他家就给了，最起码不能让他家打你。这个不说理的王八蛋。孩子又不是故意的。孩再说孩子还给你送去了大母鸡赔礼，你还打孩子？”
母亲的眼睛潮湿了。他吹灭灯。慢慢躺下。眼睛看着窗外。
在那噩梦一样的幻觉中，她喊着，使劲喊着。但是那个真实的人和他走时一模一样是王文武，始终逆着人流向她这边挤进着。
他也像她一样喊着。使劲喊着。他甚至还摘下头上的帽子冲她摇摆着。但是他们两个却永生永世走不近一步。两边争斗的人流像深渊一样隔着他们。他们就这样绝望地但持久地两两相望着。
这种幻觉因为经常出现，竟然有时让她信以为真。每当这时，她总会黯然伤神地发呆。抹泪。
村干部王如喜背着手远远走过来，在他的后边，跟着一个摇摇摆摆的姑娘。有几只欢快的小鸡跟在他们的旁边，然后又都跑远了。
程秀莲忙迎上去。她知道这是分到她家来住的。昨天晚上村里来了一伙年轻人，是响应党的号召从大城市下乡来的。
“念想他娘，这是北京来指导工作的齐秀娟同志。她以后就住你们家了。你一定要处处照顾好咱们的同志啊。”
姑娘微笑着问候了她。她赶紧领着姑娘走进已经收拾好了的小屋子。不管王念想多么不愿意，他终归还是腾出了那间屋子给姑娘住。
“我先去写字。”姑娘说的是北京话。
等她跟着王如喜走了老远，程秀莲还在想着这姑娘说的话。那语调真好听。还有她的容颜那么俊。可不是村里姑娘能比的。
从北京来的年轻人，扎进农村里，个个显得比农村人鲜亮。尤其是那些美丽的姑娘，从人堆里一眼就被拎出来。
齐秀娟就是这么惹眼的姑娘。她齐耳短发，总爱抿着嘴笑，不像村里的人总是长着嘴巴笑嘻嘻的。
王念想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住进家里来的这个姑娘。但是有一天，他在田埂上闷头坐着时，顺手拿起手边的一个小柳条棍，瞎画着玩。竟然画的是齐秀娟的摸样，当然仅是个轮廓。如果他的手再巧一点，她细致的摸样也能画出来。
齐秀娟跟他说话不多，但总是那么细声细气的，像是怕吓跑了他。他有时觉得这样挺好，充满感激和莫名的兴奋，可有时转念一想，又很气愤，她兴许一直把他当不懂事的孩子来看待。
多少年来，大公鸡每天都用嘹亮的叫声提醒人们天亮了。它似乎比人更有耐性，从不厌倦这一成不变的喊叫。
自从齐秀娟住进来之后，母亲早晨总是悄默声地第一个起床。她知道年轻人喜欢睡点懒觉，能多睡一点就多睡一点。生怕自己的动响惊扰到她。
她先是用扫帚轻轻地打扫了一下院子。地上的鸡屎和枝枝叶叶被扫在一堆，然后用柳条箔收到猪圈去。收拾完外边，又收拾屋里，她在地上洒了一点水，扫净地面后，归置一下堂屋的物件。忽然发现放在八仙桌下面和面的瓦盆不见了。她很纳闷，皱着眉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王念想打着哈欠走到堂屋来。他看到母亲正扒着布帘的边缝往齐秀娟那屋里边偷看。
王念想有点不耐烦地用手牵了一下她的后衣边。母亲像吓了一跳，惊诧地回过头来。然后她反拉着儿子上自己屋里走去。她一边推他一边用另一只手掩着嘴偷笑。
“你猜怎么着？”
王念想并不追问，这是母亲一贯的说话方式。
“哈哈。”母亲终是出了一点笑声。她实在憋不住了。
“猜那女的拿咱家那面盆当什么了？”她又勉强压住笑声，说：“当尿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