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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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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雀是这片黄土地上的常客,他们叽叽喳喳地从树枝上跳上跳下,仿佛天天有快乐的喜事而奔走相告。

    就在1958年4月的一天,当村干部王如喜在大会上宣布,要求大家积极响应“除四害”的号召时,就预示着麻雀在这片土地上的命运得到彻底的改变。

    会场上随着村干部王如喜激情洋溢的一声令下:“解散。”大家在嘈杂而又兴奋的笑声中鱼贯而出。会场是地主王仁刚家的大院子,院子里有几颗多年的老柳树。人们散场时,惊飞了一群树上的麻雀。

    村子里,人人摩拳擦掌,准备同麻雀决战。

    这下合了小孩子的心意,王念想和一伙有大有小的孩子一起拿着弹弓,雄纠纠气昂昂,耀武扬威地光明正大地去打雀。

    在大家笑嘻嘻的打麻雀活动中,大家打着打着就打出了经验。就连小孩子们一发现了对付麻雀不费力的好办法,就是采取疲劳战术。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麻雀虽然归类“飞禽”,但名不副实。人们平时倒不觉的它是什么样子的。这回头一琢磨,麻雀原来它只有飞,而无翔,就是说麻雀每次只能飞个短距离,就得要落下脚,主要靠跳跃移动,然后攒足力量,再飞一次。只要让它飞起来,却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不捕不杀,很快就会活活累死它。知道这个道理后,打雀变得像探囊取物一样容易。

    天还没亮,大家就都出动了。有人抬着长梯,悄悄来到一家的屋檐下,架上梯子后,年轻人轻捷地几步爬上去偷袭雀巢。还没长羽毛的光秃秃的小雀被扼死在摇篮之中,能飞的未待展翅已被逮获,只有特别机警的仓惶飞走,但远走高飞不到哪儿去,因为村干部布下的“人网阵”,正在守株待兔。

    有负责屋檐的,有负责院子的,还有负责田野的。田野跑动的范围大多了。有敲锣的大鼓,锣鼓毕竟太少了,于是大家就敲铲子,敲锅盖,还有的积极分子把锅铁锅揭下来,提到一个地方使劲敲起来。反正只要能敲出嘹亮的声音的东西都被派上了用场。平日身子虚弱的人,干农活经不住累。这回乐了,积极表现自己终究也是热爱劳动的人。于是加紧了手中的敲击,让自己敲出的嘹亮成为有力的武器。白天敲,夜里敲。大家轮番上阵。

    不知是谁开头,王念想也学会了大家传说的这首关于麻雀的打油诗。后来他专门问了好多人,才知道是一个叫郭沫若的诗人写的,叫《咒麻雀》。

    麻雀麻雀气太官,天垮下来你不管。

    麻雀麻雀气太阔,吃起米来如风刮。

    麻雀麻雀气太暮,光是偷懒没事做。

    麻雀麻雀气太骄,虽有翅膀飞不高。

    麻雀麻雀气太傲,既怕红来又怕闹。

    你真是些混蛋鸟,五气俱全到处跳。

    犯下罪恶几千年,今天和你总清算。

    毒打轰掏齐进攻,最后方使烈火烘。

    连同武器齐烧空,四害俱无天下同。

    王念想敲了半天锅底,站起身来,把铁棍递给一个正手痒痒的五岁小男孩。随后又跑去和另一伙以庆阳为首的男女老幼中间,拿着很长的竹竿,顶端绑着破碎的白布条,向天空猛力摇晃。只要哪里有麻雀的飞影,就奋力跑过去,口中大喊着“轰——轰——”。麻雀累死之前,人们大多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临近中午,战绩出现了。远处有飞影掠过,王念想急忙跑去,却见那影子一扑楞,垂直栽下来,“啪”的一声摔在地面。走近一看,麻雀外形没有丝毫损伤,只是嘴里流淌着紫色的血迹,“真是累死的。”

    接着,一只一只摔下来,直到下午,大家才奉命收兵,打扫战场。有人早就在地上点起了柴火,急不可待地把麻雀拿到火上去烧烤。有的老太太则拿到自己家里的炉膛里去烧,大家吃的香喷喷,油光光。个个都说这多好。这多好。小孩子也美滋滋地一人拿一个。大家吃得热火朝天,小日子蒸蒸日上。

    正在打麻雀的程秀莲忽然犯病了。她使劲地呕吐。

    好像把浑身的力量都用在了胃部。恨不得清空了里边的任何一点东西。她的身子怒出一半去,伸得长长的。有人笑着说:“你这个哪行呀,要是让你上战场还不得肠子吐出来。”

    蓝花的母亲赶忙安抚她那耸动不已的后背。

    程秀莲说:“没事,你去打你的去。”

    她稍微一轻松点了就又跟着人们去打雀。她担心人们说她思想落后,干什么都不积极。

    只是,她再也不敢直眼去看落下来的嘴里含着血迹的蔫哄哄的麻雀。她生怕遭到人们又一次的取笑。这样好不容易坚持到最后。

    她一路吐着,勉强跟着人群往家走去。

    庆阳远远地望着。迟滞地跟着他那一伙人群走着。他身边有好多人手里拿这铁丝穿着一串串的麻雀,正陶醉在辉煌的站集中。只有他空着手。

    “麻雀麻雀气太官,天垮下来你不管。麻雀麻雀气太阔,吃起米来如风刮。麻雀麻雀气太暮,光是偷懒没事做。雀麻雀气太骄,虽有翅膀飞不高。”

    王念想一边念着咒骂词,一边登上梯子,查看自己家檐下和屋内房梁上的麻雀。

    想当初,王念想和母亲搬家时,堂屋屋檐上住着一家小麻雀,唧唧咋咋,有声有色。有一天露出一只光头的小麻雀来,后来光头小麻雀慢慢长满了羽毛,它就守在巢口等待能飞起来的那一刻。那时候,它的第一次起飞,让王念想兴脸上都冒汗了。

    他一边掏着一边笑了。堂屋房梁上的那窝里,有刚刚出生的小麻雀。

    “小光腚油。小光腚油。”他用嘴巴凑上去,对着小麻雀说。

    他在屋子的犄角旮旯转了又转。他得把它们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母亲一进门就到处翻腾,“快点,把所有带铁的东西都交上去,炼钢铁。”

    王念想藏好了鸟,也帮母亲翻箱倒柜。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跑到门口。他看了看门上的门环和门鼻,找来板子钳子,一会就全部卸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