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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秀莲来到庆阳家，轻轻推开了屋门，刚迈进一条腿去，另一只脚还没等迈进门槛，就被正在堂屋里扫地的庆阳老婆推了出来。
“你还敢来我们家？没完了？你给我出去！”她扬着笤帚吼叫。
“我把东西放下。”
“谁稀罕你的破东西。”
庆阳老婆一抬手把篮子扔到屋门外。冒着热气的大馒头滚了一地。
“这可是我用一大匹新织的布换来的一点面，蒸了一锅，我给念想留了两个。这些给庆阳养养身子。”
“我们家庆阳——他不稀罕。”
“你别跟我呕气。我都拾到篮子了。一会儿你拿进去。”
“你拿走！放到那里，脏了我的地方。不然我也给你扔得远远的。”
“我看一眼行吗？”
“呸！你个不要脸的。即便他瘸了，死了都是我的老爷们。轮不到你来看他。”
庆阳老婆叉着腰站在堂屋里。她的的目光里有一股蓝色的火焰，一直伸向大雪中的程秀莲。
程秀莲像一个雪人，固执地站在寒风中。
“我只看一眼。”
“呵，你还挺温柔的？这么轻的声音，动情了？你给我听着，看一眼也不行。快滚。”
“你别嘲笑我。我说的是实话，我只看一眼就走，以后再不会来的。”
“呵，没门！哪个男人架得住你的骚味？你马上给我离得远远的。”
庆阳在昏睡。
飞雪迷蒙中，程秀莲在窗口忽然望见了他。他宛如一个无辜的孩子，不知世事的沉睡在梦中。一张黑黑的方脸，没有忧伤没有快乐没有表情，很安静，就像无声无息洒落的雪花。忽而她又看不不清了，他模糊成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庆阳老婆当看见她向窗口张望时，跟发现了在自己眼皮底下行盗的小偷一样，气得两腿都颤抖了。
“你真不害臊！”
她跑进雪地，拼命推桑着面前这个她恨不得掐死的女人。两个穿着笨重的女人在雪地里对峙起来。
程秀莲一反往日的急躁和泼辣，轻轻地对庆阳老婆苦笑了一下。庆阳老婆见她不反抗，任凭自己推桑捶打，自己反倒觉得没有意思。松开手，气愤地骂了一连通的脏话。
程秀莲等她停息了，才开始说话。
“我不害臊。我不觉的我害臊。”
“你不害臊？”
“我是好人。他是好人。你更是好人。”
“你是好人？”
“我走了。”
“别让我看见你！”
“以后我离他远点，求求你别难为他了，也求求你别跟我家念想说什么。你知道念想这孩子心眼细，他什么也担不住，他还不懂得人情世事。再说他的病一直没有好。”
“你还有怕的人啊？以为你没有老爷们管着就疯了呢！”
“求求你别告诉我们家念想。”
程秀莲仿佛丢了魂似的轻飘飘地走出院子去。
庆阳老婆迅速把馒头一个个捡进篮子拎到屋里，在大锅里热了热，拿给庆阳吃。庆阳的冷漠和麻木，以及沉寂的昏睡，让她天天害怕。他在最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没有说过一句话。长久的沉默像刀子一样割着他老婆的心。庆阳后来成了颠脚，走起路来倾斜着身子才能保持平衡。
盈盈洁洁的雪花还在漫飘。
程秀莲走在风雪中。她伸着两只通红的手接着雪花。雪花在她的手心决然地静默了片刻就消失了。
雪花真是个神秘的家伙，它用拒绝手心托举的惨烈，从遥远的高处专心坠向终点，然后又了无痕迹地消失。好像内心的苍凉和悲壮犹如一支古老的箭，穿过纵横的阡陌，直接射在大地的心上。
程秀莲呕吐了。她在雪地里使劲呕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