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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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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念想远远地看见母亲十万火急地跑来了。准确说,母亲是被风车推过来的,她缎条的对襟小袄以及紫罗兰的肥裤子,在风中飞舞。王念想感觉母亲真像飘过来的一面鲜活的旗帜。是一面旗帜决定了她的姿势和方向,她的身体就在旗帜的里面紧紧裹着,私下里的脚步在为着一个方向昂扬地走着。

    很快,她就站在了王念想的面前,她的腿软了下来,心疼地看着他。

    “你可吓死我了!”

    她的一双眼睛死死盯住王念想发紫的脸。然后她把目光移到他的身上,衣服是别人的,脚还湿着,这已经确证了王念想下井救人的消息是事实。她一转心疼的目光,冲向那群人。

    “是哪个缺德的,让念想下去的。这要出了事赖谁?”

    “怎么没人承认是不?有种的给我站出来。念想可还是个孩子呀,他才十一岁,我看看谁这么缺德,让一个小孩子去救人。你们怎么不叫你自己家的孩子去救啊?”

    “这不是明摆着欺负我们娘儿俩嘛!”

    “你们给我说说,要是王念想出了事,我怎么活?那你们还想活得那么舒坦?”

    “怎么没人说话呀?知道自己缺德就不敢说了是不是?”

    母亲像一只翻滚在烈火中的黑铁桶,就是那种爆米花的黑铁桶。她的话就像事先装在里面的玉米粒,当“嘭”的一声打开滚烫的黑铁桶后,从里面“突突突”爆发出被炸开的玉米花,霎时间洒满了一地。她爆米花一样的喊叫更凸现了周围的安静。

    安静得使人担忧。

    庆阳默默地走过来。

    “是我。”

    母亲慢慢扬起手,狠狠地煽了他一个耳光。被打红的半张脸没有躲闪,他只是默默地低着头。她的手颤抖着拽住自己的衣角,没有再扬上去。这时她看到了王二大爷站在人群里,她瞪着凛冽的目光看了看他,又扫视了一下剩余的人群。

    “我想,让念想下去的不会单独他一个人吧?王二大爷,你年纪最大,又是念想的亲二爷爷,看着这么荒唐的事不会不管吧?”

    “念想他娘,我来的晚。”

    “是我自己愿意的!”

    王念想为了说这句话嚷红了脖子,他红红的小脖子拧着,恶狠狠地冲着母亲。母亲爆米花一样的声音洒落一地的时候,有两个大人正给王六蛋儿捶背,王念想就跪在地上擦六蛋儿的嘴。六蛋儿的嘴里流着汁液,粘粘的汁液不断地流着,这些汁液可能是水和唾液以及内脏里排泄物的混合。他不停地叫着六蛋儿的名字,六蛋儿一直不答应。他觉得心里哪儿都不对劲,浑身很别扭。

    母亲气乎乎地过来想拧他的耳朵,但是他看到了王念想手里握着的一只苍白的手,像青蛙的爪子一样的手。她蹲下来。焦急地询问那两个给六蛋捶背的大人。

    “怎么他家大人一个都不在?救过来了吗?这样控着行吗?”

    “他爸爸上洼村赶集买牲口去了。他娘和蓝花去他姐姐家走亲去了,他姐姐生了个小男孩。”

    “那还不快叫去?他娘还不得疼坏了?”

    “已经打发人去了,估计也快来到了。”

    “六蛋儿呀六蛋儿,你没事的。”

    “看,卫生院的那个人来了。”

    母亲紧张地摸着六蛋的头。身上出满了汗水。王二大爷摸了摸王六蛋儿的身子,低沉地说了几句令王念想无比恼怒的话。

    “抱下来吧。都凉透了。”

    “神医华佗来了也没有用了。”

    “我不信!”

    王念想抢着去按住王六蛋儿,仿佛王六蛋儿只要在牛的背上就不会发生意外的事情。但是他也感觉了一种异样,那个曾经有着海绵一样肌肤的身子已经僵硬了。像一根弹簧失去了弹性。更像自己口袋里的弹弓在坏了的时候出现的那种拉不开的感觉。他的眼泪瞬间滚落下来。

    “六蛋儿,你别这样!我爸爸不是狗熊,他甚至可能还是个英雄呢!你一定要见见他!你一定要见见他。我们一起去见他。听见没有?六蛋,你答应我吧!六蛋儿。你别不说话呀,你再来上学吧,我一定会让你抄我的作业,抄卷子。哪怕咱俩个再打一架也行呀!六蛋儿,你真的死了吗?”

    王念想心里的话一句也没有说出来,眼睛一眨不眨地流泪。大家也都跟着擦眼摸泪。程秀莲过来把王念想拉开。

    “念想呀,不能把泪掉在他的身上。不哭!听话。”

    “让大夫给他打针吧。”

    “念想呀,大夫刚才说了,人已经不行了。”

    王念想还是不相信,就去看大夫。他看见大夫直起身子,把听诊器塞进了衣兜,他留给王念想的是他晃动着的后脑勺。王念想真恨不得掏出口袋的弹弓,冲他的脑袋射去一块大大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