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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是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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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秀莲刚怀上王念想那一年,村里正兴起学习文化不当睁眼瞎的活动。在寒冷而寂静的冬天,就连婆婆嘴里也哈着白气,出来进去的一直唱着冬学的歌谣:“一月里来天气寒,河水实冻象平川,白天拾粪把柴打,夜晚各家走一番。二月里来打了春,过罢大年就动身,垒堰修地把粪送,收拾家具备春耕。三月里来交春分,天暖地消忙了人,开荒种菜莫太慢,粪上饱来地犁深。”

    唱到这儿,她停下来,用手敲着脑袋,“下面是什么了?是什么了?瞧我这脑子,真是老了不中用了。”她将手揣进口袋,深吸一口凉气,凛冽的北风钻进她的脖领。她四下瞅瞅,巴不得来个人问问。这时,他看到挑着水桶的庆阳正拐进一个胡同,她赶忙追喊:“庆阳,庆阳。”庆阳听到老太太急切的叫喊,连忙回过头来,放下水桶走近老太太。老太太说:”下面是什么来?”

    “什么下面?”

    “瞧,我这嘴,着三不着两的。”老太太自我嘲笑一番,接着说:“就是三月里来交春分,天暖地消忙了人,开荒种菜莫太慢,粪上饱来地犁深。下面是什么来?”

    “噢,哈哈。我想想,是‘四月里来过清明,草青树绿桃花红,早种莫过谷雨节,耕地下种多加工。五月立夏是夏天,天热人把单衣穿,秋苗出齐锄头遍,麦子吐穗防黄疸。……’”

    老太太笑着说:“我知道了。你别说了,要不我又不动脑子了。你走吧,你忙你的去。”

    庆阳笑着,拾起扁担挑着水走了。

    程秀莲过来时,正看见庆阳拐进胡同的一个背影。她见婆婆正在那里默默叨叨地念唱着歌谣:“六月里来麦穗黄,芒种前后收麦忙,小心鬼子来扫荡,快收快打加快藏。七月里来是暑天,太阳晒人火一般,头伏萝卜二伏菜,锄苗要勤防地干。八月里来早晚凉,谷子玉茭快上场,闲空沤肥锄菜地,多打野莱防饥荒。”

    程秀莲笑着说:“娘,快吃饭去吧,别凉了。”

    “别瞎打岔。你看,我又连不上了不?多打野莱防饥荒,多打野莱防饥荒,下面是什么来?”

    “九月里来是中秋,庄稼熟在地里头,自卫队员齐准备,小心扫荡要快收。十月里来到霜降,种麦收菜还是忙,天变一时防地冻,庄稼收完要冬耕。”

    “别说了,你提醒一句,我就能记起来了,谁让你一个劲地说了?”婆婆的语气里带了急。程秀莲连忙住了嘴。婆婆也不看她,似乎也不看道,又专心致志地念叨上了:

    “十一月里立了冬,草黄叶落刮北风,动手拾粪将柴打,单等来年好春耕。十二月里是农闲,生产准备要争前,冬学教人懂道理,学会写算不作难。一年四季忙到头,又忙种来又忙收,庄稼全靠勤动手,粪饱犁深再多锄。过去忙来为了谁,地主逼人把租催,现在忙来为自己,谁不动弹谁吃亏。**来八路军,他和百姓是一心,减租减息办法好,穷苦人家翻了身。中华民国三十年,灾荒逼人实困难,军民动手齐生产,不愁吃来不愁穿。”

    程秀莲听村长说,这村的女子没文化,党组织和苏维埃政权在交河县建立后,根据早在四年前,也就是1934年1月**制定的教育工作指导方针,制定了新型的人民民主教育制度。村长说其中第一条就是:“人民群众掌握教育大权,工农及其子女具有享受教育权利,男女一律平等,皆有受义务教育的权利。”

    于是,这片平原的人们,在各村小学教师的积极配合下,利用冬季农闲,每天晚上学习一到两个小时。程秀莲倒是很喜欢这样凑堆学习。交河县妇救会把已停办的女子小学又重新办起来,课程由过去的《三字经》、《女儿经》、改为进步的《语文》、《算术》,学校还增加了文体活动。开学后,由于受旧思想的影响适龄女孩儿迟迟不来上学,当时在女子学校任教的教师和其他妇救会的同志一次次上门动员做群众工作,女子学生由最初的10名,到后来年发展到60多名。

    女子们为了支持抗战,白天纺线织布,晚上端着油灯上夜校读书。

    当时到处流传着一句歌谣:“吃了饭洗了锅,抱上娃娃上冬学”。

    程秀莲和婆婆,跟其他婆媳一样,一起被动员上了“冬学”。

    当然,那时婆婆还不知道儿媳有孕在身。

    两个人吃完晚饭,一前一后像扭秧歌一样踏着月光,吸着凉气去学习。

    第一晚上,老师在黑板上写下的第一句话是:“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后来又写下“农具”、“农活”。老师年龄在四十多岁,个子矮矮的,手上生着冻疮。他拿着个枝条,指着黑板上的字一个个教大伙认识。

    程秀莲一边念,一边偷偷看婆婆。婆婆则认真地蹙着眉头,小声跟着念。声音小的几乎像是默念。当她发现儿媳偷看她时,严厉地瞪了她一下。

    放学后,婆媳两个一前一后,像扭秧歌似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婆婆还在复习着那些字。

    婆婆边念边思索:“打倒日本……什么来?”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这日本我知道。这帝国主义是什么意思。”

    “我也说不上来。”

    “我反正知道不是好的。就是日本鬼子呗。”

    婆婆说完笑了,儿媳也跟着笑了。

    “帝国主义。帝国主义。”婆婆又念了几遍,然后笑着说:“哎呀,这不是难为人吗?我都老了,怎么记得住。”

    第二天晚上,老师用土坷垃代替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反扫荡”、“反清剿”、“不告诉敌人一句实话”、“埋地雷”、“挖地道”“送情报”。

    矮矮的老师,用手抚弄着手上的冻疮说:“今天学得多一点。俗话说贪多吃不烂。大家可以记下来,回去自己反复念,反复写,反复运用。这几天大家来上课要小心,战争形式有点紧张。”

    地上因前一天夜里下了雪,今天晚上特别滑。程秀莲为了扶婆婆让给她好路,自己却摔了一下子。

    摔得很重。她疼的几乎动不了身。在地上频频地出着虚汗。寒风瞬间又吹冷了她的额头。

    这时候,婆婆才知道儿媳有了身孕。她的惊讶不亚于晚上看见了太阳。她用比冬天还冷的眼光看着儿媳。她悄悄地用手指在肥大肥棉袄袖子里掐算,儿子走了那么久,怎么算怎么不对劲。这孩子都底是谁的呢?

    就在程秀莲疼痛难忍,婆婆又不知怎么好时,幸好遇见村里的好心人庆阳。他帮着婆婆把秀莲送到家里。

    那是程秀莲嫁到这个村子之后第一次和庆阳说话。其实也没顾得说话,就是说了一句:“给你添麻烦了。”

    庆阳好歹没有多客气。送进家里转身就走了。